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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是引人注目的,他知道,走在路上挺直著一條裹著石膏的腳,非正常律動的搖擺行走,或許因此而有可能得到檢視周圍環境無障礙設計的機會,站在光明面地體會所謂殘障者的心情,進而對著這個原本就不公平的社會深深地嘆一口氣、掬一把淚;然而這是近乎矯情的舉動,他雖然一度沉迷左派的激動,可這些年的經歷,使他漸漸充滿智慧地往右傾斜,並靠向了他自己。

然而在前一天晚上他卻期待著能有一彎彩虹能從劇痛的黑夜當中射出,那代表一種記號,一抹微笑,安慰他要充滿盼望地挺住這個讓未來不知會如何演變的傷痛,也是自找麻煩的傷痛──擺盪於天意如此或是活該的兩造說法當中,任誰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另一方面理智也讓他不斷盤算明天一定要去大醫院作個徹底的檢查,如此的疼痛實在不尋常,至少要照個X光片,確定骨頭有沒有裂開,才讓人放心。那位天殺的自稱有經驗的中醫師的說法,在這個被劇痛折騰的夜晚是一丁點也不被宣告成立的。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在身旁一拳將他打昏,十分樂意,趕快來吧。

如果十年代表人生一個個不停的階段,二十歲的意義似乎比較容易被人忽略掉,尤其在這個大學錄取率居然高達百分之98的詭異年代,二十歲的意義感通常會被考上大學這個事件所取代。然而大學畢業之後,正式脫離學生的乳臭生活,離開在求學生涯時被命定的較為清楚具象的實體歷程,轉向可能以時間來刻畫一個人的所謂進步狀況(沒辦法,我們就是活在這樣一個愛比較的社會中)。而三十歲,就是第一道要被檢驗的關卡;社會可能會在一個人三十歲時無形地檢驗你是否有錢、是否有個好職位、是否有房子、是否有開部好車子、是否結婚、是否有孩子......。一切的一切都遵循著那本爛得要死的《郭台銘語錄》中形塑出來的人生規劃,持續朝著認份的現實人生邁去。他其實也沒那麼憎恨郭台銘這個人,也沒有完全否認語錄當中的話是錯的,畢竟,這也是一個所謂成功人士所示下的所謂成功之言,具有相當的份量與參考價值,現實是一個逃避不掉的網羅,處身於此,總還是得張眼看看四周到底是甚麼樣子。然而他只是質疑,人難道真只能活成這個樣子?

可質疑的精神背後卻總柔嫩,吹彈一下即散落一地破碎,給予現實的右派人生無情偷襲痛擊的機會。當快步入30歲的他發現似乎還要依靠父親幫忙去醫治這隻廢了的左腳,心理的壓力難以言喻。這不代表他與他父親之間處得不好,他們雖老吵吵鬧鬧,但與生俱來的情感總不容易就這樣散了。然而一想到30歲的人還要爸爸攙扶著到醫院去就醫,要爸爸幫他出主意拿決定,他心中驕傲的自卑即出現說不出來一種慚愧。這並非抗拒,只是一種命運的鬥爭,總有一天要獨力去面對身邊的一切,他已經夠幸運了,還能在這樣的年歲受到某種程度親情的溫暖與關懷,而這種矛盾,卻又真實地表露出他不符合這個社會的標準,嚴格地說是個瀕被淘汰邊緣的人。他極力的抗拒,愚蠢地不斷要求自己作出自主的決定,排拒了父親的幫助,請一位學弟幫助他處理接下來的事情,掩飾他掩飾的無力內在,呈現謊言式的獨立。

醫生說了幾個選項,其中被極力推薦的選項是打石膏。醫生說著專業的話:「你的韌帶撕裂,但撕裂並沒有完全斷裂,可是急性發炎的狀況讓我們無法再做進一步檢查,如果硬檢查下去你可能會痛到昏過去,卻也無法判斷韌帶撕裂的情況如何,為了保險起見,一般面臨無法判定的狀況都會採取最嚴重的方式來處理,確保你的腳能夠順利復原,所以建議你打石膏兩至三個禮拜。」聽到打石膏,不免讓他猶豫再三,不過X光片中骨頭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這足以讓他心頭感受到一絲很溫暖的微風。然而石膏一打下去,腳踝被綑綁三個禮拜,除了生理上的不舒服,也將面對三個禮拜沒有收入的窘境。打工的收入是讓他面對這個爛社會還得以保有一點點尊嚴的遮瑕膏,如今連這樣的粉飾都要被強迫卸去,得裸顏面對令人煩心的三個禮拜,甚至還可能四個禮拜、一個月 、兩個月之久。這些庸人的顧慮。卻也讓他實在遲遲難以作出決定。但樓下販賣復健器材的老闆娘卻說服了他,連老闆娘都放著現成的生意不做,建議他打石膏,這份精神讓他頓時有股無形力量將顧慮都拋諸腦後:「反正行動不便已經是既成事實,就且戰且走地看看未來還會發生甚麼鳥事吧,人生不就如此。」學弟很有義氣地陪了他一整天,雖然一直嘴很賤地叨念著要他承認去打球是件錯誤的舉動。然而在驕傲的自卑操弄下的他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打石膏,好奇、喜悅、不安、疑慮的複雜情緒伴隨著硫酸鈣的不斷包覆,模糊地描繪著未來三個禮拜可能完全足不出戶的一幅圖畫,「反正人生不就如此嘛!」矛盾歸矛盾,擔心歸擔心,卻還是硬氣地不願低頭,驕傲地這樣想著。那會是引人注目的,一朵從左腳開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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