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說法

張懸：嬉皮精神，長存年輕世代


◎原載 eslite reader 誠品好讀 2007-09
http://www.eslitebooks.com/reader/

採訪／鄒欣寧
攝影／Ivy Chen
服飾提供／EQ：IQ
造型／Eros Josh

我一直認為，「嬉皮精神」存在於每個年代的青年文化中。
沒錯，我們確實缺乏一九六○年代時，反戰反資本的共同目標，今天大家提到嬉皮時，彷彿只能從衣著風格、標語圖案和「曾經的輝煌年代」下手去談，又或者嚮往嬉皮的人只能往海灘或城市的次文化區中尋找，但是，嬉皮當年創造出來的精神和價值，其實是一代一代的年輕人都曾感受過的：愛、反抗世故、反抗制約、對於純真的信仰……

守則一：不聳動，不敵對，好好愛世界

我是透過閱讀認識嬉皮的。在我看來，歷史上最早的嬉皮，說穿了就是希望「我們人類他媽的愛一下彼此好不好？」
美國是有自相殘殺的傳統的。來自世界各地的新移民爭奪彼此的種族地位，殺戮一直在那塊廣大的土地上發生。但是，一直到越戰發生，這些移民者的孩子才清楚認識到，自己的國家是戰爭的發起人。他們失去了自己對於社會的認同感，不願意自己投入「把賺來的錢繳稅，讓國家買武器殺人」的價值觀中。
嬉皮的信念是，國家應當和平共處，不是消滅敵人。這是非常人本的觀念。
如果我能愛我的父母、我的男女朋友，為什麼不能愛別人？
如果我不能先愛別人，又憑什麼要求別人愛我？
嬉皮的終極理想，是拋棄人生而為人的許多成見。
不過，隨著八○年代經濟大躍進到來，許多嬉皮無法適應時代變遷，人們眼中的嬉皮等同於嗑藥反社會的邊緣人。又或者另一批比較精英的嬉皮，決定藉著組織化與規格化，達到改變全世界的理想，但這其實是另一種泛政治化的企圖心作祟。約翰．藍儂就是這樣，然而他最終還是回到無政府主義的狀態，這也是他跟另一個披頭喬治．哈里森最為不同之處。
喬治看起來比較退縮，也向來被視為缺乏爆發力的披頭，但是他一直在追求內心的平靜，沒有把嬉皮精神推到很聳動的層面去，雖然他因此甚至變成了被排擠的人，但我以為，這樣的人才是最能享受嬉皮精神的。
嬉皮崛起得很迅速，這是大時代環境帶來的，他們的衰頹也是。我覺得，嬉皮最後是敗在無法接受「沒有一項事物能消滅另一項事物」，就像起初沒有一個國家能阻止嬉皮發生是一樣的。這種消逝非常可惜。

守則二：學會跟自己相處

但我不以為自己是嚮往嬉皮的，因我不曾在那樣的環境和社會空間裡。
我們生在一個物質充裕的年代，也是沒有任何時代主題的年代──也許可以說是科技時代吧。但這不就是嬉皮最難發生的年代嗎？失去人與人的身體接觸、不再有長時間的陪伴與相處、沒有大自然的洗禮……然而嬉皮需要的是真實感受世界上所有存在的東西，一朵花，一塊泥土，一切生命都比打仗或繫上領帶當公司主管重要的多。
我認同那樣的精神本色。嬉皮留給我們的，應當就是「細微感受自己內心的變化」，既然我們不再可能回返當年嬉皮反抗行動的時間脈絡，就遵循好好照顧自己的原則吧。
現在，城市裡的嬉皮是可以自給自足、充分在生活中實踐心靈自由甚至工作自由的一群，他可以是擺攤子賣手工製品的人，也可是廣告公司的主管，但，不是刻意追求表面的形式主義，比如花大把金錢把自己打造成嬉皮。
我認為自己身上最像嬉皮的，就是隨時能坐在路邊，跟朋友喝瓶啤酒聊聊天。
另外就是，當我覺得開心，就好好表現出來，不開心的時候也沒必要否認它，假裝它不存在。
如果要從我身上的穿著找嬉皮痕跡，其實不太多，頂多就是披披掛掛的小飾品，左手的手環都來自於朋友編製贈送，因為我喜歡麻、繩一類植物材質的東西。當年講求回歸自然的嬉皮，他們也不會穿釘鞋塑料或動物毛皮，而是簡單的手縫或印染，因為他們希望實踐一種農庄生活。
如果說有一種持續的嬉皮精神，我想重點不在於你選擇什麼，而是扛起你所選擇的，並且從中認清自己，學會跟自己相處，好像電影 I Am Sam中，那名深居簡出的嬉皮鋼琴老師，即使是逃避的姿態，他沒有背叛自己。

守則三：燃燒自己，And Let Go

我不會說自己是嬉皮。但我願意用類似的態度面對生活。
我逐漸明白了，生命所追求的自由，美好，和困難，甚至包含了人生的難堪，都該讓它自去自來，這才是自己最純潔的模樣，也是我信仰的價值。
我的嬉皮原則是，即使遇到現實中的不滿和無奈，也要好好燃燒自己，不求別人眼中的我是什麼模樣。
做音樂，我追求該說的話要說，該做的事情要做，做到極致就放手不留戀。Just let go。
這次的專輯《親愛的…我還不知道》依然如此。它有遭遇困難的不完美，也有我努力開發的音樂觀念。這是我想發出的聲音，也想讓有同樣想法的人聽到──只要你敢，就全心全意這樣活。
承擔自己的人生，保持信仰，但不用它來消滅別人。嬉皮的模樣應當如此。